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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水近十年、二十年的環境空間變化很大,請您談談您的感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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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年的淡水因為蕭條、沒有遊客,所以還保留了一些古風,來淡水的旅行是一種純潔的、追求大自然的旅行。北部的人去哪裡要找一種浪漫、有美感的風景,而且是成本最低、最快速,可以看到海的?就只有淡水而已。現在因為捷運開通、淡水變成熱門景點,許多遊客大量湧入,但我覺得淡水沒有變差,雖然現在人很多,也有蠻多人不喜歡淡水變得這麼熱鬧,但是如果淡水不景氣、沒有遊客,那麼也就沒有前途,遊客,就是對淡水的一種禮贊!淡水一定要富有才可能有幸福嘛!
其實淡水的遊樂是很純潔的,它跟其他風景區不一樣,很多人是為了河流來,為了跟大自然對話而來,他一定要看到觀音山、河水和落日這樣的一個象徵,這種象徵在人類的靈魂裡是純真的。我覺得我們淡水的人應該有一種心情,認為淡水是台灣的國寶,它屬於我們國土共同的財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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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 |
您對重建街街保存有什麼看法?您認為淡水街區文化保存與都市更新有合理的發展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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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最困難的地方是歷經不同朝代的統治者,我們的文化在其間活了又死、死了又活,能活下來的文化都要看機會。而台灣一直缺乏一個大政治家,他要有寬闊的人文觀,願意保留所有文化,讓它們百家齊放,但我們看不到這樣的情況。例如:西班牙人建了紅毛城,荷蘭人來後把它改建……,國民黨來了之後,要把日本神社改掉,國民黨當政時,因為人口最多的閩南文化是最大的敵對力量,為了削弱閩南文化,它可能會很支持客家文化或是原住民文化,而來剷除前一個時代族群人口最多的大文化。
當年淡水古蹟園區在規劃時,獨漏重建街這樣一個閩南的生活區,沒有把它列入歷史保存區,以致於現在要挽救很困難。相對於埔頂的西洋古蹟區,公部門花了許多公帑在維護,工程費也非常高,而屬於閩南古蹟重建街保存工作其實就是整個怠慢、任風吹雨打,社造進駐的前後在時光拖延中老街古建物已剩蛀牙幾顆而已就像萬華的剝皮寮經驗一樣拖延到古蹟倒塌而不得不重建一個複製的新「剝皮寮」,舊街保存是很袖珍的小區塊,成本是相對低的,可是卻因為沒有魄力而遲遲未進行保存。重建街並不是只有學者或專業者願來照顧的老社區;相反的重建街是寸土寸金,它對政客和建商都是炙手可熱的景點,因為淡水鎮中心已經沒有空地了,它只要下行幾十個階梯就到達鬧市,它是淡水最昂貴的地點,鬧市的別墅區淡水所有的超高層建築都離鎮中心很遠, 只有重建街是離鬧區最近的別墅區,以建地的角度來看,它是具有極高的房地產價值;也許是政治家與建商、掮客已經有一種默契,也可能是選票或我們不知道的原因,造成重建街無法保留一定要被拆除。身處淡水歷史最高位置的重建街, 如果拆除,就像淡水的族譜,淡水的血統書被消失了!難道這麼多知識份子在淡水,竟然救不
了一條重建街嗎? 面對重建街的淒涼, 參加英國學術研討會的各地文化角頭, 個個沉默噤聲,全國連署,遲遲未見動靜,率先
全國首先成立的「淡水古蹟園區」,曾讓民眾多麼興奮期待!擁有全國最多藝術家人口的淡水小鎮,卻只等待到珍貴而僅有的文化資源,大部份用在跨國藝術買辦團隊所引進的國外藝術活動上,大量邀請國外藝術家來訪,而淡水在地的藝文工作者卻未能享有被培養和被照顧的機會,在公共資源大量的逢迎外來者的同時,在地藝術家的失落感是政府機構完全無法感覺到的, 至於民眾的觀感:每日只辛苦工作按時繳稅的納稅百姓,可以不過問政府要將稅收購買軍備或文化!但如果這種外來文化教育我們是要丟棄我們的貴重歷史,那麼當我們透過這這些文化行銷理論/都市改革方法學/所整頓的「未來淡
水」,將來循著導覽路線前進所到達的是一處一處怪手敲下的水泥空地,用黑白歷史照片標示著它過去的光榮,民眾是否有「知」的權利,可以知道古蹟園區短期/或長期的文化策略是如何?委員和顧問的代表是誰?這些人有閃避自己工作的利益嗎?還是他(她)們是所有計畫案的申請者?而過去的計畫案用了多少錢?用在甚麼項目下?全國第一個古蹟園區的設立在淡水,是淡水的榮譽,然而淡水人有知的權利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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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 |
您對近年來政府部門對淡水的重大開發建設、公共工程、交通聯外道路或新市鎮開發……等整體環境資劃有什麼看法? |
答: |
我認為這些年來台灣全國各地土地上的問題都與建築有關,文化運動由政府運作、政府酬庸學界、授權給學界學院,也等於台灣民間社會運動的年代永遠消失了,既得利益的學人失去公共的立場,建築學者現在走的是「建築文化」的路,並不走建築業本身的專業,所以全國和淡水的濫墾濫建問題很多,學建築的人在社區造神運動上變成英雄,他們承攬很多社區文化的角色,可是卻沒有以他擅長的專業在解決交通道路或新社區的問題。而台灣在談都市遠見的議題時,也很少談到這些建築硬體的規劃,都是在談思維、或是美學,其實應該要同步才完整,可是專業者卻沒有著力在那裡,一般人很難會懂得這些。
譬如光復以後的市容,房子變得很醜陋,城市變得很醜陋,每個鄉鎮變得沒有特色,豐原、鹿港…… 看起來都一樣, 光復以後的
「建築教育」學的是柯比意式的建築,這種理念原始理想是為了讓工人階級大量居住,但是卻傷害了古蹟,我在美術館柯比意展訪問歐洲旅客時,他們對柯比意吐口水,但台灣卻充滿崇拜的辦大展,許多國度從此後很多人文的、有感情的建築都消失了,全被沒有特色的火柴盒公寓取代,變成很無趣的現代建築。而我們的建築業沒有在專業上、美的素養上爭取它的價值,而現在建築業很紅的名人都是在做建築文化,因為沒有人願意去挑戰很真實的問題,沒有人願意去抗爭或跟官方對立,所以最容易的就是妥協、改走軟性的建築文化,而且建築專業在社區文化可以得到社會聲望、收益跟領導階級地位,所以他們在主業上退讓了太多,但是政府其實是依賴學院、也害怕知識份子團結,專業者應該要付出他們專業批判的責任,但是我看到專業者和學者都走向政策的配合,在國家部門擔任重要顧問工作,卻無法為人民教育政府或指導政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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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 |
就您的觀察,這二十多年來淡水民間文化工作者扮演的角色歷程是否有什麼轉變? |
答: |
經過這二、三十年時間,淡水的文史工作者現在已經是中年人, 似乎已經過了年輕歲月、過了街頭運動的年代, 漸漸失去運動性,一旦失去運動性就很難再帶著年青的社會基層工作角色去衝,就變成運動斷層。基本文化界的淡水仍然是一個權威性的淡水,是少數有政治舞台、少數有權力的女人或男人攏斷文化權力的淡水,甚至是一個男性的淡水,這裡面甚至也沒有女性主義。整體上看來,淡水文化工作在「搶救淡水河」運動時是精力最豐富的,現在運動者已經走過年輕的生命、不想再運動了,當初大家都是一無所有、義無反顧的努力,最後透過全國連署時搶救起來,而為什麼今天很多公共議題無法搶救?從重建街的連署那麼遲緩就明白大家都是為了搶一根雞骨頭失去正義感了。這幾年來,淡水的文化工作或許有很多的做法,但卻沒有去抓到一些主軸,在地藝術家的照顧、市民生活空間的行路安全、市中心的綠地美化、城鄉的文化分配除了寺廟以外,民間古街的缺乏保存,還有很多事情還是沒有去做,還有很多珍貴的、僅有的在地文化資源沒有被重視。
比如之前舉辦的「城市的遠見」研討會,第一年以國家經費邀請國外名家查爾斯遠道而來,第二年呈現的結果只是製做一些偶來踩街,反觀淡水藝術界常為了一些小錢要不到藝術活動而停頓,淡水人怎麼看待這些事情?看到外來者的優勢,但這樣的成績單真的是太差,縣政府授權舉辦的行動卻沒有談高層次的問題,這樣能解決空間的教育嗎?我覺得說服力很弱,因為民眾是最不好騙的,民眾是世俗裡經過了酸甜苦辣現實生活的人,他們奮鬥養家,而文化人搞這些就無法說服他的心,無法對話交集,仍舊變成世俗是世俗、文化是文化。
在「城市的遠見」研討會後,公部門也表明將每年進駐、每年舉行嘉年華活動,但究竟去年的研討會台灣官方出了多少錢?而英國出了多少錢?今年將要舉辦的嘉年華活動,英國出資的金額以及用途又有哪些? 而換個角度來看, 如果淡水想和世界文化交流,是否適宜每年都是相同的國家,比如英國的單一文化交流,或是有自己投資的資源時, 也可以自由選擇優良的世界各國文化,比如北歐文化、瑞典丹麥等文明,或南歐、西班牙、法國,甚至邀請蘇聯或日本……等,各國不同的文明來豐富淡水人的世界觀。
光復後台灣歷經很艱困的年代以重建社會,所以早期淡水的美術活動很稀少,許多寄居淡水的藝術工作者幾乎無法生存, 也從未有公家資源補助,但近年淡水的觀光人口激增、經濟富裕,公部門的資源增加,然而我們來不及整頓自己在地的藝文生態,卻一次一次的將寶貴資源用於來自西方的富有國家,做錦上添花的文化補助,反觀歐洲國家首先都是保護自己國度的藝術文化、古蹟歷史成就;我們雖是窮國小民,卻將僅有的文化資源如此應用,似乎應該鼓勵全體納稅人集體討論淡水文化資源的應用問題,少數的學人未經由集體文化人士的工作會議而成為英國文化協會的單一授權單位,成為淡水文化的代言人,似乎無法代表全部的民意,我們卻無法整頓自己的文化環境,如此下去則永遠無法自立,也無法有自己東西與世界對話。用在外國來的藝術消費上,由英國文化協會有計畫引進的「城市的研討會」或持續的「藝術嘉年華」活動,台灣國度要支援多少經費來支援此類活動?而參與的淡水專家學者卻不敢面對重建街的古街保存問題,這麼多的文化人士支持國外來的學者,卻留不住自己的一條重建街;當我們透過西方的方法論行銷法前進,卻只是等到了一處被怪手敲除的水泥廢墟、跟一張風景老照片。
我覺得在保守的淡水社會裡,知識和思想仍然只是學術領域的一種觀念而已,它跟淡水的改造仍有距離,淡水的知識界並沒有真正跟民眾的一切生存打成一片,這個隔離還是很深。但是,我覺
得學者有學者的路、民眾有民眾的路,民眾要認真生活,學者必需去表現自己生命的追求、或所受的教育,然而現在看到的教育還是沒有跟現實生活結合、去改造現實的社會,而這些都要有公眾報導發聲的管道去批判,才可能提昇文化工作的品質。而民眾如果沒有參與文化評論的權利,就不會有加入文化活動的熱心,尤其是看到政府和學院總是那麼急於禮遇外國人,而對當地藝術家不聞不問,如果看不到自己熟悉的文化,也無法凝聚一種共有的社會熱情。
雖然,文化生活在亞洲社會裡確實是斷裂的,不像西歐的社會文化與日常生活是一體的,但我們一直把文化的批判和討論交給專業者和學者來做,而文史工作室又是社會裡最疏離的一個組織,他們像朝聖一樣走出一條路,但與現實社會還是缺乏對話與來往,我們還是很難期待世俗面能夠了解這些想法。在我們的社會裡,居民是不碰文化、不碰思想的,然而這些人卻是培養碩士、博士的人,也是支持讀書人學位的人,我們的社會就是有這種二極化,這是需要被解決的,如果解決了這個部份就會有一個全民的共識。
(※下期待續)
劉秀美專訪(下) |